前面鄭鵬雲〈竹枝詞〉(四首),見到詩人可愛調皮的一面,但或未可忘他〈登福州鼓山絕頂望臺灣〉以著詩人之心,眼見殖民地下的台灣局勢詭譎難辨,身遇「十年劫火可憐紅」的遭逢之悲。
這樣的「劫火」意象是很多面對1895轉折年代的詩人所共有的身體感知,同樣出身新竹的詩人王松,有擁有類似的情感,他轉化以「家有兩姑」的狀態寫殖民地知識分子的無所依附:
生逢割地亦徒憂,烽火連天尚不休。家有兩姑難做婦,國無一士覓封侯!
安危於我何輕重,得失勞人問去留。大局不禁長太息,華夷從此是春秋。
這首詩是王松最為著名的作品,足以見到他轉折年代的精神史變化。「家有兩姑難做婦,國無一士覓封侯!」這句「姑」與「覓封侯」,前者可以是丈夫的姊妹,但也可是丈夫的母親,如字面上家裡有兩個婆婆,媳婦很難做人。配上後者,已經跳脫王昌齡閨怨詩所指從軍遠征,謀求建功立業,封官受爵。因此整句翻譯起來,前句就不是單純的閨怨詩寫婆媳問題,是王松轉化的寫法,寫乙未割台之後的「書憤」,身為讀書人,以讀書人的視角,身分與眼所見,兩者間產生落差的悲憤。家有兩姑已經是台灣有兩個太陽的問題,日治與祖國心另讀書人難以釋懷,民安所措手足乎?這是台灣的處境,但國家(中國,清廷)竟無一個「士」願意跳出來承擔責任力挽狂瀾。但不知,王松的反省是否也包含自己,對比其他如張我軍前往中國尋求幫助、林子瑾和吳佩孚等人交好、甚至鄭鵬雲也有上京向肅親王拜謁的舉動,王松是否做過些什麼?
然而詩人也發出「安危於我何輕重?得失勞人問去留。」安危對我有何重要呢?有種反詰,答案在問題背面,安危其實是不重要的,只是偏勞他人掛心叨問去留得失。雖然行動不積極,但仍有其風骨,覆巢之下累卵之危,詩人掛心的是「華夷從此是春秋」,此心情相當沉鬱,挪用典故去固著已淪為殖民地的歷史意義。春秋,原翻譯解釋為歷史、史書通稱,但春秋也指年齡;也指儒家經典,孔子作春秋,亂臣賊子懼,辨明華夏之辨。因此,後句翻譯除了可解釋為歷史被夷狄(日本)所覆蓋。假使以孔子作春秋解,也可解為春秋的夷狄之辨已經成過去歷史。或者是否華夷不要著重「夷」的意義,而仍存兩字意思,意思會變成春秋的華夷之辨仍然是指標性意義(雖然表面是淪陷),翻轉成此意思或許也可扣連題目《春秋》是「書憤」,書並不是無用,無用的是大局與習書之人(士)。這樣一來又更加重其沉鬱與意在言外。
歷史當中很難銘刻這些精神記號,僅存變遷軌跡、數字、成者為王敗者為寇,即使是身為中介者的知識分子,在傾覆之際的所思所哀,無法撼動局勢的捶敗--「書」有何用?